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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类型学和文化学角度看莱芜方言形容词的重叠
莱芜地处山东中部,被誉为“鲁中明珠”,是齐鲁文化的重要发祥地,莱芜方言更有其独特的韵味。本文着重从类型学和文化学角度看莱芜形容词的重叠构形。 一、莱芜方言形容词的重叠构形形式 葛本仪曾指出:“构形就是词的形态变化的问题,一个词通过不同的形态变化,可以表示不同的语法意义。词的形态变化的方法就是构形法。”[1]汉语是一种形态变化极不丰富的语言,汉语中存在形态变化的词只占少数。重叠是形容词生动形式的重要方式之一。下面我们讨论莱芜方言形容词的重叠构形问题。莱芜方言的形容词重叠构形方式与普通话相同,有AA式、AAB式、ABB式、AABB式、ABAB式和A里AB式。但与普通话不同的是,每种方式在具体的构形数量,每个词在具体的构形方式上,又存在差别。 (一)AA式 普通话中有很多形容词可以进行AA式重叠,比如:高——高高;红——红红;圆——圆圆;胖——胖胖。重叠后第二个“A”声调不变,整个词的词汇意义不变,只是增加了“适中态”的语法意义。在莱芜方言中,这一部分词的第二个“A”一般都读轻声,而不像普通话一样声调不变。而且,其后跟的“的”字一般读“di”。如(左边是“基式”,右边是重叠后的“变式”): 在普通话中,单音节形容词A进行AA式重叠构形后,它除了表示一种强调外,更多的是表达了一种“适中态”的语法意义,表示事物性状的形容词重叠后,杨振兰(1995)曾指出:“反映在色彩意义上, 由原词的中性色彩变为亲切、喜爱的褒性色彩, 作定语、谓语都如此。”[2]比如:他的个子高高的、它的羽毛白白的、月亮圆圆的。 在莱芜方言中这些词同样具有用作定语、谓语的语法功能,但与普通话不同的是,在方言中形容词重叠后AA式更多是直接与名词连用,比如:他夜来赶集时买了个花花衣裳;叫他把那个长长板凳给我搬过来。这种AA式形容词既具有描写性也具有限制性,只不过在具体语境中,有的描写性强一些,比如“买了个花花衣裳”重在描写衣服的颜色是“花花的”而非白色等其它颜色。有的限制性强一些,比如“你把那个长长板凳给我搬过来”重在强调要对方搬的是“长长”板凳而非“圆圆”或“方方”板凳。在色彩意义上,莱芜方言不像普通话,AA式形容词由中性转为褒性色彩,方言中它的色彩义没有变化。 (二)ABB式和ABAB式 据杨振兰的统计分析,普通话中双音派生形容词和双音联合式形容词的重叠形式多ABB式和AABB式,双音偏正式形容词的重叠形式多AAB式和ABAB式。[3]比如:紧巴巴、冷清清、秀秀气气、利利索索、冰冰凉、通红通红。普通话中的这些ABB式和AABB式形容词莱芜方言中也有,但除此之外,莱芜方言还有许多普通话中没有的形容词,这些形容词进行重叠后使词语的表达效果更加细致入微。 需要注意的是,形容词的ABB式重叠,是“AB+B”式而非“A+BB”式,莱芜方言词汇中的大部分形容词“AB”除了进行ABB式重叠外,还可以进行“ABAB”式重叠。我们把调查到的例子列举如下(“*”表示莱芜方言中不存在此形式): 1.焦干——焦干干——焦干焦干 稀软——稀软软——稀软稀软 稀烂——稀烂烂——稀烂稀烂 乌黑——乌黑黑——乌黑乌黑 稀甜——稀甜甜——稀甜稀甜 乔苦——乔苦苦——乔苦乔苦 煳辣——煳辣辣——煳辣煳辣 齁咸——齁咸咸——齁咸齁咸 精细——精细细——精细精细 大远——大远远——大远大远 精矮——精矮矮——精矮精矮 大深——大深深——大深大深 精浅——精浅浅——精浅精浅 大沉——大沉沉——大沉大沉 2.脆生——脆生生——*脆生脆生 尖溜——尖溜溜——* 尖溜尖溜 胎乎——胎乎乎——*胎乎胎乎 介实——介实实——*介实介实 嫩乎——嫩乎乎——*嫩乎嫩乎 墩实——墩实实——*墩实墩实 勤立——勤立立——*勤立勤立 直勾——直勾勾——*直勾直勾 利索——利索索——*利索利索 连干——连干干——*连干连干 熨帖——熨帖帖——*熨帖熨帖 逯么——*逯么么——逯么逯么 3、拐拉——*拐拉拉——拐拐拉拉 装么——*装么么——装装么么 拙古——*拙古古——拙拙古古 酸邦——*酸邦邦——酸酸邦邦 第1组中的词是单音节形容词B前加一个程度副词B构成一个新的偏正式的状态形容词AB,新词AB要比原单音词A表示的语义程度深一些。基式AB都是状态形容词,它进行ABAB式重叠后所表示的语义程度进一步加深,基式AB进行ABB式重叠后所表示的语义程度介于基式AB和变式ABAB之间。也就是说,同样是重叠,ABAB式重叠是加强态,而ABB式重叠是减弱态。在第1组中,基式AB和各变式所表示的语义强度依次为:ABAB>AB>ABB。比如,同样是表示“干”,其“干”的程度依次为:焦干焦干——焦干——焦干干。语言是不断发展的,普通话和方言之间的某些词是不断互相渗透的,普通话也会不断吸收各方言中的精华。在普通话中,上面的某些词给人的语感是短语,但在莱芜方言中,这些词都很常用,而且原单音节形容词和它前面的副词结合得非常紧密,即其凝固程度强,我们认为它们是词。当然“闵稠”算是个例外,它只能进行ABAB式重叠却不能进行ABB式重叠构形。这组词还有一个特点是许多词语是成对出现的,它们可以构成反义词,比如:锃明——哄黑、大粗——精细。在语法功能上,基式AB、重叠式ABB和ABAB都可以作谓语、定语和补语。比如,乔苦——乔苦苦——乔苦乔苦,这个苦瓜乔苦/乔苦苦的/乔苦乔苦的这个苦瓜很苦;乔苦/乔苦苦/乔苦乔苦的那苦瓜谁还愿意吃啊很苦的苦瓜谁也不愿意吃/这个苦瓜炒得乔苦/乔苦苦/乔苦乔苦的,忒难吃咧这个苦瓜炒得太苦了,太难吃了。 第2组中的词是单音节形容词A后加一个弱化的语素或词缀B构成双音节状态形容词AB,基式AB一般只可以进行ABB式重叠,不可进行ABAB式重叠。但“壮实”、“老巴”、“大发”、“黄烂”、“稀朗”也可以进行ABAB式重叠,重叠后的“壮实壮实”、“老巴老巴”、“大发大发”、“黄烂黄烂”、“稀朗稀朗”具有了动词的性质。“基舒”既可以作动词也可以作形容词,比如,你把这些东西基舒起来;她穿得真基舒啊。而“基舒舒”和“基舒基舒”分别是形容词和动词“基舒”的重叠构形形式。ABB式的语义程度与基式AB相比是加强态。基式AB一般前加“怪”、“详”、“忒”等程度副词,作谓语,比如,铅笔削得怪尖溜。重叠式ABB一般作补语,比如,果子炒得脆生生的才好吃,花生炒得脆脆的才好吃。 第3组中的性质形容词AB也是由实语素A加一个弱化的语素或词缀B构成的,这种AB式的词只能进行AABB式重叠构形。AB一般含有贬义,进行AABB式重叠后增加“加强态”的语法意义,贬义的程度也进一步加强。基式AB和重叠式AABB都可以前加“怪”、“详”、“忒”等程度副词,一般作谓语,比如,你这个人啊,忒拙古/拙拙古古地咧你这个人,太笨拙。 (三)AABB式、ABB式和ABAB式 有一部分性质形容词,它在普通话中只能进行AABB式和ABAB式重叠,但在莱芜方言中,它们除了AABB式和ABAB式重叠式外,还可以进行ABB式重叠。莱芜方言中还有一些普通话中没有的形容词也可以进行这两种形式的重叠。如: 实在——实实在在——实在在 安静——安安静静——安静静 客气——客客气气——客气气 老实——老老实实——老实实 随便——随随便便——随便便 大方——大大方方——大方方 简单——简简单单——简单单 利索——利利索索——利索索 安稳——安安稳稳——安稳稳 结实——结结实实——结实实 漂亮——漂漂亮亮——漂亮亮 大发——大发发——*大大发发 急火——急火火——急急火火 样发——样发发——*样样发发 这部分双音节形容词AB大多是性质形容词,其重叠后的形式——AABB式的语义程度比基式AB强一些,而ABB式的语义程度要比基式AB弱一些。ABB式与AABB式相比,其语义程度也弱一些。也就是说,对这部分形容词的基式AB和重叠后的形式AABB式与ABB式来说,其语义程度由强到弱依次为:AABB式>AB式>ABB式。基式AB可以前加“怪”、“详”、“忒”等程度副词表示语义程度的进一步加深,但重叠后的形式AABB式与ABB式不可以前加程度副词。基式AB可以前加“不”表示否定,但重叠后的形式AABB式与ABB式不可以前加“不”表示否定。“急火”是例外,它们是状态形容词,因此其基式和重叠式都不可以前加“很” 等程度副词,也都不可以前加“不”表示否定。基式AB一般作谓语,比如,这个人怪老实。重叠式AABB与ABB一般作状语,比如,你客客气气/客气气地说几句就行咧。 当这部分性质形容词进行ABAB式重叠时,比如,安静——安静安静、漂亮——漂亮漂亮、清静——清静清静,这种ABAB式一般具有了不同于基式AB的语法意义。关于性质形容词ABAB式重叠的语法意义, 李宇明认为这种用法在表义上都具有“致使性”,“即让某人处于某种状态、获得某种体验、发生某种变化等等”,具有“属于动量范畴的尝试、轻微和短暂义”,[4]已经具有动词重叠的某些特点。陈光从功能渗透与类化的角度指出这种重叠方式是受到动词基本重叠方式ABAB式的影响,属于形容词的“特别重叠式”,而形容词“进入特别重叠式,就失去了原式的部分特性而在很大程度上具备了动词的特征”,这种“特别重叠式”“不再具有形容词的描写性了,而是表示说话者希望或认为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获得形容词所指的那种性状。”[5] (四)莱芜方言形容词重叠构形的特点 通过以上对莱芜方言中形容词的重叠构形形式分析我们发现,莱芜方言形容词的重叠构形形式具有一些与普通话明显不同的地方,这主要体现为两点:一是双音节性质形容词AB的重叠构形,普通话中分为“基本重叠式”AABB式和“特别重叠式”ABAB式;方言中分为AABB式、ABAB式和ABB式,而这三种形式中ABB式更为常用;二是双音节状态形容词AB的重叠构形,普通话中为ABAB式;方言中除了ABAB式外,还有ABB式。可以看出,莱芜方言中形容词重叠构形的ABB式较多。 二、从类型学和文化学角度看莱芜方言形容词的重叠构形 重叠是各汉语方言的普遍现象,以上我们所讨论的几种形容词重叠形式在各汉语方言均能找到例证。除了这几种重叠形式,南方方言的形容词重叠方式更丰富,在汉藏语系语言中,形容词的重叠也分布广泛,比如,苗语、壮语、白语、景颇语等。汉语重叠式的构形模式也同样存在于远离中国的闪含语系、美洲印第安语等诸多语言中,并且重叠形式与其所表达的语义是相匹配的,[6]“也就是说,汉语的重叠式无论形式还是意义整体上都未超出从其它语言观察所得的类型学框架。”[7]因此,从类型学上来看,莱芜方言形容词的重叠构形包含于汉语方言、汉藏语系语言乃至其它语系语言的重叠形式之中。 但是,莱芜方言中形容词重叠构形的ABB式较多,这在方言中并不普遍。但莱芜方言也有较为特殊的地方:上文(二)的第1组例词由单音节形容词B前加一个程度副词A构成一个新的状中偏正式形容词AB,然后AB可以进行ABB式和ABAB式重叠,对于基式AB而言,ABAB重叠式是加强态,ABB重叠式是减弱态;上文(二)的第2组例词是由单音节形容词A后加一个弱化的语素或词缀B构成双音节状态形容词AB,基式AB一般只可以进行ABB式重叠,不可进行ABAB式重叠,ABB式的语义程度与基式AB相比是加强态。我们重点讨论这两类ABB式形容词。 莱芜方言中的形容词基式AB多是对事物性状、人物情态等进行描摹,从视觉、味觉、嗅觉、感觉等方面进行描写,比如,焦黄、稀甜、焦酸、熨帖。而重叠式ABB和ABAB也是对事物性状、人物情态的描摹,只不过ABB式的语义程度介于AB式和ABAB式之间。“语言规则是现实规则通过人们的认知在语言中的投影”。[8]谢群霞(2006)认为:“构词重叠产生的途径主要与人的认知心理有密切的联系,大部分靠隐喻、转喻和人的注意(attention)等方式使不同的事物或事物的不同侧面之间发生联系。”[9]莱芜方言中ABB式重叠构形较多,说明莱芜人民对一些事物性状、人物情态具有细致入微的心理体验,他们对自身与相关事物、现象的观察、体验与感悟极为细致,能看出、体验出其间的细微差别,并以词或词的不同形态来进行标记,所以才导致莱芜方言形容词的ABB式重叠构形较多。语言,往往能反映人们的心理、思维,也往往能反映出一些文化信息。莱芜方言形容词的ABB式重叠构形较多,使莱芜方言的摹情拟态表达系统极为丰富。
文章来源:《文化学刊》 网址: http://www.whxkzzs.cn/qikandaodu/2021/0128/55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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